法国“杀猪盘”围剿中老年人，“恋爱上瘾”掏空家底

2017年9月，在社交媒体Facebook上，一条来自“马克”（Marc）的消息打破了玛德琳的生活。马克自称，来自法国西北部城市卡昂（Caen）、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在法国东北部城市蒂永维尔（Thionville）经营一家零件商店。

当时，玛德琳和丈夫住在一起，但丈夫“几乎不和她说话”。相较于这段“死气沉沉”的婚姻，玛德琳与马克的对话充满温情。

很快，玛德琳沉浸在这段感情中，“他告诉我，我们会手牵手在森林里散步，我可以教他女儿做饭，我们会一起去迪士尼乐园”，玛德琳回忆说，“我们每天晚上都会聊天，从晚上9点聊到凌晨2点，有时甚至更晚”。

一个月后，在两人相约第一次线下见面的前夕，马克“意外”声称将前往科特迪瓦数天，解决家族遗产问题，但从此之后没有再返回法国。但他声称急需一笔资金，用于文书公证、紧急手术、保姆费用、儿童礼物等。

如今，她的丈夫已因癌症去世一年多，玛德琳仍能收到马克发来的消息。她感叹说，她在各个社交媒体上都拉黑了马克，但他总能想办法找到她、并试图重新与她联系。

57岁的克劳德（Claude），也曾以为自己找到了能赋予他生命意义的爱人。

几年来，他一直沉浸在孤独之中。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朋友，“我的生活一片虚无，没有人陪伴在我的身边”。

2023年，克劳德在一个约会网站上注册，并开始与居住在西非国家加纳的“贝娅特丽丝”（Béatrice）交谈。贝娅特丽丝声音温柔、说话动听、面容姣好，贝娅特丽丝的一句“上网需谨慎、网络诈骗多”让他放松了警惕，克劳德苦笑表示。

经过一段时间的亲密交流、发送露骨照片后，克劳德在圣诞节给贝娅特丽丝转账150欧元。紧接着，各类账单向克劳德“砸来”：结婚计划、文件公证、虚拟律师费用、机票……

直至一年后，剧情走向荒谬。有短信通知克劳德，贝娅特丽丝因携带金条在布鲁塞尔机场被捕，需支付保证金。这次，克劳德决定找比利时海关核实信息。自此，克劳德明白贝娅特丽丝根本不存在。

“那一刻，我好像被重重打了一拳”，克劳德表示。 伪造的文件、无法解释的疑问、永远被拒绝的视频……一切都说得清了。克劳德表示，“我对自己说，你真是个白痴，你被骗了”，并意识到自己已经损失超过1万欧元。

2024年12月，克劳德同时向法国网络诈骗线上报警平台Thésée、加纳警方报警。截至目前，克劳德尚未收到任何回复。

警方的沉默、贝娅特丽丝的消失，让克劳德认为自己再一次被孤立。克劳德失望表示，“我没法追回损失，我存钱是为了结婚做准备”。

范妮（Fanny，花名）的父亲，81岁、丧偶、“杀猪盘”受害者却不自知。

范妮表示，“2018年，我的母亲去世后，父亲发现了新世界，并全身心投入其中”。她的父亲已经深陷网络骗局5年之久。五年来，她负责监控电子邮件、银行账单，防止父亲再次受骗。

范妮说，她的父亲曾是一名高管，因与一个网络女子恋爱损失超过30万欧元。“警方打电话通知我，父亲被禁止在银行办理业务，并涉嫌洗钱”。此时，范妮才得知父亲将身份证件、银行详细信息、电力合同都发给了所谓的合伙人，允许骗子以他的名义在网上银行开设诈骗账户。范妮于2020年夏季因父亲身份被盗报警。

自此，范妮一直试图帮助父亲远离网络诈骗。范妮表示，“对我来说，这太可怕了。如果父亲知道我能查看他的电子邮件，他将永远不再和我说话”。范妮甚至考虑重新创造一个没有骗钱环节的爱情故事，付费让爱情故事创作者给父亲发送爱情邮件。

网络骗子知道如何通过构建美好未来、虚假承诺，引诱受害者。网络犯罪讲师杜劳兰斯（Marlène Dulaurans）认为，这些骗局利用了人们对幸福、温暖的渴望。

骗子们编造“美丽谎言”，让脆弱人群感到“舒心、放心”，尤其是老年人的孤独感得到了排解，但他们通常不懂得现代数字技术，杜劳兰斯表示，“我们为他们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们曾鼓励他们多接触外界，但如今他们坠入陷阱，甚至都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每个网络爱情故事都是一个成熟的“剧本”。网络心理学家、行为分析师格拉尼尔（Nathalie Granier）提到了“镜像效应”，表示骗子会全盘接受、赞同受害者的语言、想法、价值观。

除此之外，还有情感“轰炸”策略——“用洪水般的关心、赞美、爱淹没受害者”。格拉尼尔表示，一旦骗子编制好了“爱情网”，受害者就会“意乱情迷”，自动忽略在现实社会中不合理的地方。“受害者处于一种情感上瘾状态，激素水平达到顶峰，类似于吸毒状态”。

格拉尼尔认为，“情绪化”的人更容易坠入感情陷阱，尤其是“焦虑型依恋、理想主义、冲动型、情感依赖、容易共情的人”，但任何人都有可能受骗。格拉尼尔警告称，情感骗局“戒断”过程漫长，且容易复发，受害者可能经常充满怀疑、退缩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直至他们“将羞耻转化为清醒”、“重新建立自己的内心世界”。

对于网络诈骗受害者来说，去警局报警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受害者离开警局时，通常泪流满面”。专门处理此类诈骗案的律师齐格勒 （Jocelyn Ziegler）感叹说，“有时，警察会问一些不合适的问题，这加剧了受害者的罪恶感”。

更糟糕的是，“我们很难追回损失，我们的主要手段联系银行”。当客户突然向国外进行大额汇款时，银行应该联系客户，并要求客户签署免责书。如果银行没有履行职责，“我们可以起诉银行未能履行看管职责”。

法国反网络犯罪办公室（Ofac）的官员表示，“接到报警后，警方会查询诈骗犯的电子邮件和IP地址”，但通常社交媒体平台以及VPN服务商拒绝合作。

“办理案件的先后顺序，由受害者的经济损失决定，损失数额庞大，我们则将优先处理”。金钱流向是一条宝贵线索，“我们追踪资金流向，以便锁定犯罪团伙”。相关调查通常耗时“数月”，法国调查部门需与外国警方合作，骗子们通常藏身于司法落后、不健全的地区，例如在非洲。

如今，诈骗犯们在人工智能的帮助下，合成虚假面容、声音、身份，为受害者量身定制“感情剧本”。面对日益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我们必须核实每一件事情”，网络调查员警告称，“随着深度伪造的出现，网络诈骗将越发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