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官和消防员在婚后先后“感冒”去世,女记者在精美果冻病号餐中发现玄机
我们总是说,生活里充满了意外和巧合,但在刑侦领域,巧合往往不仅仅是巧合,而是传递真相的“信使”。某些巧合的背后,是犯罪者们屡试不爽的作案手法(Modus operandi)。很多悬案的告破,常常就是因为巧合太多而令人生疑,才使得曾经逍遥法外的狡诈罪犯,终于被绳之以法。
今天的这起案子也是如此,在美国的佐治亚州,先后有两名年轻男子,在突发“流感”后猝然离世,死因也惊人地一致。两起猝死事件时隔六年,两名男子也从未有过任何的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曾经让一个名叫林恩(Lynn)的女人,走进了自己的人生里……
英年早逝的警察
2001年2月初,《亚特兰大宪法报》(The Atlanta Journal-Constitution)的编辑部办公室里,女记者简·汉森(Jane O. Hansen)注视着面前的两则讣告,陷入了沉思。
简·汉森是一名优秀的社会新闻记者,已经在《亚特兰大宪法报》工作了20年,是个不折不扣的“新闻老兵”。早在1989年,简就因揭露儿童福利制度中虐待问题,入围普利策奖,这些报道不但让她本人声名远扬,更是推动了佐治亚州州政府,对儿童福利制度进行了一系列改革。除此之外,简还曾报道过不少热点刑事案件,对犯罪领域也颇有了解。
(简·汉森/1989年/The Atlanta Constitution)
让简陷入沉思的两则讣告,相隔有6年之久,第一则讣告刊登于1995年3月初,死者名叫格伦·特纳(Glenn Turner),生前是佐治亚州科布县(Cobb County)的一名警察,去世时年仅31岁。格伦身体一向强健,却在患上严重的流感后,猝然撒手人寰,撇下了结婚不到两年的年轻妻子林恩·特纳(Lynn Turner)。
格伦工作认真、口碑颇好,科布县很多居民、以及几乎所有的公职人员,都自发地出席了葬礼,场面非常隆重感人。简也曾前往科布县报道过这场葬礼,至今记忆犹新。这件事让人唏嘘的,不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公职人员的英年早逝,还有格伦出人意料的的死法,让人倍感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格伦·特纳的葬礼)
第二则讣告的日期,就在十几天前,2001 年1月22日,在佐治亚州的另一个县福赛斯(Forsyth County),32 岁的消防员兰迪·汤普森(Randy Thompson),也因为感染上了严重的流感,突然一命归西,独自猝死在自己的公寓里。
(左/格伦·特纳,右/兰迪·汤普森)
兰迪年轻时离过一次婚,之后并未再婚,不过离世之时,他有一个同居数年的女友,两人还生育了一儿一女。
这个同居女友的名字,叫林恩·特纳,正是六年之前,格伦·特纳的未亡人。
林恩·特纳的两任伴侣,都在三十出头的大好年华猝死,死因还如此酷似,世上会有这么离奇的不幸巧合吗?简的直觉告诉她,其中应该有什么东西,值得一探究竟,她首先联系了格伦·特纳的母亲凯西(Kathy),小心翼翼地问她,自己能不能就格伦6年前的早逝,再询问几个问题?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概是所有父母最难以承受的噩梦,所以简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凯西·特纳很可能不愿意往事重提,拒绝自己的采访。然而,令简意外的是,凯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实际上,凯西一直对儿子的死因心存疑问,整整6年的时间里,她都在苦苦寻觅着,那个愿意倾听自己故事的人。
几天后,简驱车前往科布县的县治玛丽埃塔市(Marietta),在当地著名的大鸡餐厅(The Big Chicken),和凯西·特纳见了面,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凯西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壮硕的年轻男子,男子的胸前,紧紧抱着一叠文件,那是凯西的小儿子、格伦的弟弟詹姆斯(James)。
凯西是个典型的旧式南方女性,友善保守、专注奉献于家庭,但端庄周正的面庞上,同样印刻着南方女性特有的坚韧和固执,虽然只有62岁,但她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
(凯西·特纳/Murder She Solved/2010)
即使时隔六年,回忆起格伦的猝死,凯西和詹姆斯依旧抑制不住哽咽和颤抖。不过,他们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将格伦短短31年的人生故事,向简娓娓道来——
格伦出生于1963年9月25日,全名莫里斯·格伦·特纳(Maurice Glenn Turner),格伦的父亲名叫迪拉德(Dillard),是个退伍军人。他和凯西育有两子一女,不过两人的婚姻并不长久,迪拉德后来又组建了家庭,居住在佐治亚州的另一个城市卡尔顿(Carlton),他很少出现在此案的相关报道中。
格伦是家中的长子,还有姐姐琳达(Linda)和弟弟詹姆斯,琳达结婚之后,移居到了弗吉尼亚州,所以未能参加这次会面。但她和家人的感情相当亲密,后来也通过电话和简联系,为她提供了不少信息。
(从左到右:格伦、琳达、詹姆斯)
在詹姆斯的回忆里,哥哥格伦一向很有长兄之风,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自己。格伦的青春期过得顺遂平稳,唯一称得上“狂野”的地方,就是热衷于驾驶摩托车。20岁那年,格伦决定将自己的爱好,变成终身职业,他加入了科布县的摩托车部队,成为了一名巡警,离世之时,格伦已经在科布县警局效力了十年。
(格伦和姐姐琳达)
佐治亚州的摩托车部队,主要负责交通巡逻,但警员们同样有机会升迁到其他部门。迈克·阿彻(Mike Archer)是格伦的同事兼好友,后来成了他的上司。迈克评价说,格伦大概永远做不了一个出色的刑警,因为他太善良、太相信人性了。但格伦无疑是个很棒的公职人员,他耐心、正直、富有同情心,非常擅长于帮助别人。警局的同事们,几乎人人喜欢格伦,他们给这个有着圆圆的肚腩、敦厚单纯的大男孩,起了一个一语双关的绰号:“佛陀”。
(迈克·阿彻)
工作之余,格伦没有什么“成熟男人”的爱好,他从不打猎或者钓鱼,只要让这个小伙子,骑上自己的摩托车,他就能变成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当然,和大多数年轻的单身汉一样,格伦也对异性充满兴趣,他和几个单身好友,经常结伴去酒吧或者俱乐部,寻觅浪漫和艳遇。
格伦的发小唐纳德·考森(Donald Cawthon)回忆说,好友们都对格伦的桃花运艳羡不已。面对心仪的姑娘,其他人都需要积极地主动出击,格伦却无需如此,他人品好、又非常绅士,在女性眼中,就像一只可爱又可亲的泰迪熊或者大狗狗,她们会放下所有心防,主动靠近这个大男孩。
(格伦·特纳)
不过,虽然颇受异性欢迎,格伦并不是游戏花丛的类型,他很早就告诉家人和朋友们,自己要在30岁前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还差一个月年满30岁的时候,格伦如愿迎娶了一个名叫林恩的女人。只是那时的格伦还不知道,这场婚姻将他引向的,不是幸福的通途,而是死亡之路。
林恩婚前全名叫朱莉娅·林恩·沃马克(Julia Lynn Womack),生于1968年7月13日,比格伦小5岁。她生于科布县的玛丽埃塔市,生父不详。林恩出生后不久,生母就将她送给一对姓沃马克的夫妇收养。林恩5岁时,沃马克夫妇离婚,养母海伦获得了她的监护权,并带着她搬到了福赛斯县辖下的卡明镇(Cumming)。
海伦是个法律秘书,她很快再嫁给了一个名叫格雷戈里(D.L. Gregory)的男人,格雷戈里很富有,海伦母女也过上了优渥的生活,但林恩和这个新养父关系一直很差。少女时代,林恩种种行为举动,让养母认定她偷偷吸毒,将她送进亚特兰大的一家诊所强制戒毒,但林恩其实从未沾染上毒品,不久后便被接回了家。
高中毕业后,林恩曾经想要成为一名警察,但没有通过警方的心理测试。不过,她对执法部门一直情有独钟,工作履历也围绕着司法系统打转。她先是在法院工作过一段时间,担任秘书一类的文职工作,后来成了科布县911 调度中心的调度员。不仅如此,林恩还爱屋及乌地喜欢“穿制服的男人”,经常混迹于警察众多的酒吧和警察系统内部的聚会。
(林恩·沃马克)
林恩算不上漂亮,格伦的上司迈克·阿彻甚至有点毒舌地称她为“butter face”(身材不错但脸蛋一般的女子),不过她的确有着颇为耀眼的魅力。
林恩身材性感、而且总是精心画着浓妆、穿着昂贵又曲线毕露的衣服。她似乎永远在接电话,忙忙碌碌,一副社交女王的样子,仿佛总有参加不完的派对,在任何场合,都不顾一切地想要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林恩和格伦相识于一场警方举办的晚会,她在一群警察里,挑中了这个人气单身汉,并对他展开了大胆华丽的攻势。她不断给格伦送上各种投其所好又价值不菲的礼物:相机、收音机、靴子、皮带……平民出身又一向传统的格伦,对此有点受宠若惊。唐纳德回忆说,格伦总是打电话给自己,有点吹嘘地大笑着说:“你猜猜,她又给我买了什么酷毙了的礼物?”
除此之外,林恩对所有的“男性爱好”也了如指掌,她可以和格伦畅谈机车、一起去看赛车比赛、一起骑着摩托车兜风……这样一个光鲜靓丽的“派对女王”,放下身段热烈又曲意逢迎地追求自己,这让格伦心花怒放,也因此蒙蔽了双眼,对那些本应看到的东西,一概视而不见。
(林恩·沃马克)
可是,格伦的朋友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林恩。唐纳德回忆说,自己想不通为什么格伦会爱上林恩,他只能归结为单纯的肉体吸引力,因为两人根本不是一路人。林恩是个“世界级的情场高手”,单纯憨厚的格伦,完全比不上她的段位,势必会被耍得团团转。
唐纳德记得,有一次聚会上,正和格伦交往的林恩,走到自己身边,直接躺在他的大腿上,然后抬起头娇声说道:“我想知道,你的吻会是什么滋味?”
唐纳德冷冷地回答:“从我腿上起来!”
林恩蛮不在乎地站起身,身姿摇曳地走向门口,一下子扑进刚刚进门的格伦怀中……
(林恩·沃马克)
迈克·阿彻也回忆说,在林恩和格伦交往期间,他至少有五六次,亲眼目睹过她和其他男人关系暧昧,比如,她会当众坐到这些男人的大腿上,亲密地搂住他们的脖子,或者殷勤地为他们按摩后背……
所以,当格伦告诉好友们,自己打算向林恩求婚的时候,唐纳德和迈克异口同声地回应道:“你疯了吗?!”
然而,已经被林恩迷得神魂颠倒的格伦,对所有劝诫充耳不闻,1993 年8月21日,他和林恩在科布县的约翰逊渡口浸信会教堂(Johnson Ferry baptist church)举行了婚礼。林恩也改名为林恩·特纳。
(格伦和林恩的婚礼)
这场婚礼从举行的第一刻开始,就已然糟糕透顶:
宾客们面带着伪装出来的牵强笑容,私下里打赌两人会何时离婚。
婚礼全程,林恩都对格伦的家人不理不睬,她只对婆婆凯西说过一句话,就是在她抵达教堂停车场的时候,怒吼着要她离自己的婚车远一点。
婚礼即将结束的时候,格伦的弟弟詹姆斯,不情不愿地起身祝酒,也许是受到婚礼上诡异气氛的感染,一句话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我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参加婚礼,更像是在参加葬礼。”不料一语成谶。一年半之后,格伦不幸离世。
(詹姆斯·特纳)
结婚之后,林恩立即掌握了家中的财政大权,她还让格伦将所有保险的受益人,都改换成自己的名字。结婚之前,格伦从未有过经济问题,警察的工资虽然不高,但可以享受不少隐形福利,所以吃穿不愁,还能经常和朋友们看球、喝酒,玩玩自己的机车,生活过得相当惬意。
可是自从和林恩结婚,格伦一下子债台高筑,他不得不四处兼职打工,马不停蹄地偿还两人信用卡上的欠款。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家中的财政状况,似乎从来不见好转。每个星期,格伦只能从林恩那里,领取20美元的零花钱,他自己则365天全年无休地拼命工作,从没休息过一天,迈克·阿彻评价说,格伦累得就像一条精疲力竭的老狗,毫无喘息之力。
自从格伦结婚,好友们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开始的时候,唐纳德还会主动去找格伦,但唐纳德每次拜访后,林恩都会大吵大闹,不遗余力地挑拨离间,最终,格伦和这个多年好友也闹翻了。
格伦的家人也境遇差不多,詹姆斯回忆说,自己每次打电话给哥哥,林恩尖厉的声音,会立刻出现在背景音里,说不上几句话,林恩就会遏令格伦挂上电话:“你现在是我的丈夫,你要把时间花在我身上!”
(格伦·特纳)
1994年的圣诞节,格伦的家人见到了久违的他,但林恩却没有出现,格伦的母亲凯西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你在这段婚姻中,什么也没有得到,你只是林恩的还款机器——你想一想,今天是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她为什么不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
但刚刚结婚还不到半年的格伦,仍然想要维持自己的婚姻,他的姐姐琳达评价说,这是格伦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心碎了,更感到羞耻,他不敢说,‘嘿,伙计们,我搞砸了’。”
(格伦的姐姐琳达)
关于林恩风流韵事的传闻,几乎早已人尽皆知,每个周末,她都会开着自己崭新的达特桑240Z跑车,去附近的城市“度假”……格伦却对此毫不知情,他曾经告诉同事们,结婚之后,只和妻子同床过两次,因为林恩有“女性问题”。听到这些话,迈克·阿彻等人都暗暗摇头叹息:“伙计,你怎么这么蠢啊?”
1995年2月的一个周日,唐纳德在一家加油站,看到了正在做兼职的格伦,虽然两人早已闹翻,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说道:“你在这里打着每小时7美元的零工,她开着跑车去别处度假,哥们,你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警局的同事们,也苦口婆心地劝说格伦,他们邀请格伦到奇利斯餐厅(Chili's)吃晚餐,这顿饭由迈克·阿彻请客,因为格伦早已用光了自己的零花钱,此时身无分文。
饭吃到一半,这个壮硕的警察,终于放声痛哭,说自己要搬出去,申请离婚。
然而,还没等他搬出和林恩同住的公寓,就病倒了,他打电话给唐纳德,说自己得了严重的流感,吐得昏天黑地,鼻子也开始流血:“我从来没有病得这么厉害,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格伦连续请了三天病假,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告诉打来电话慰问的迈克·阿彻,自己不停地呕吐、腹泻和痉挛,即使隔着电话,迈克都能听出他在浑身颤抖。
1995年3月2日,格伦因为严重的流感症状,被妻子林恩送进了急诊室,在医院输液和服用止吐剂后,格伦的症状似乎好转了不少,他告诉打电话来的姐姐琳达:“我会好起来的!”
格伦的母亲凯西,当时正在佛罗里达州探亲,3月2日那天晚上,她也收到了儿子的电话留言,格伦告诉她,自己感觉好多了,估计明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听到这些话,一直担心儿子病情的凯西如释重负,她没有想到,这则留言,是儿子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段声音。
1995年3月3日,格伦·特纳孤零零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格伦·特纳的尸检照)
因为格伦属于猝死,警方进行了惯例的死亡调查,他们拍了一些照片,并询问了林恩一些问题。林恩告诉警方,自己和格伦早就分房而睡,3月3日早晨,她去格伦的卧室里,给他送去了一些格伦喜欢吃的饼干和果冻,之后就出门购物了。林恩声称,自己离家的时间大约在9点到9点30分之间,大约在下午2点30分回家,此时格伦已经死在了床上。
格伦的葬礼上,林恩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脸上的表情,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不耐烦。詹姆斯·特纳回忆说,守灵仪式上,自己就坐在林恩的正后方,他看见林恩和身边一个女友,时不时交头接耳,有说有笑,甚至还相互捅来捅去,嘻嘻哈哈地打闹……
格伦的身体一向强健,他的死令所有亲友惊诧不已,林恩的表现,更是令格伦的亲友们深感怀疑,他们坚持要求对格伦进行尸检。
几周之后,格伦的家人终于拿到了尸检报告,法医裁定格伦·特纳为自然死亡,死因是心律不齐。
(格伦的尸检报告)
格伦的家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格伦从来就没有过心脏方面的问题,他们不甘心地再次前往科布县法医办公室,想要问个究竟。
接待他们的是法医的助手,琳达回忆说,那名助手对他们的态度,仿佛像是对待垃圾那样,冷漠而嫌恶。琳达告诉他,自己的弟弟无缘无故地死了:“这份报告上很多东西非常奇怪,我们想要了解一下,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助手冷冷地回答:“你们还想问我们问题啊?真是奇了怪了——”
他没有对格伦的家人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句:“我们的工作到此为止,至于他死了这事,你们自己慢慢接受吧。”
格伦的家人又问,能不能再进行一次尸检,重新确认一下结果?那名助理表示,那要由他们自己出钱,最少付给法医和自己10000美元,凯西·特纳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多钱……”
那名助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格伦的葬礼一结束,林恩就和特纳家断绝了一切往来,她申领了格伦的147000 美元的保险赔偿金,同时还得到了格伦每月800美元的养老金,之后开着新买的跑车,一去不复返……
直到6年之后,凯西才再次听到这个前儿媳的消息,一个居住在福赛斯县附近的朋友告诉她,最近县里有个名叫兰迪·汤普森的年轻消防员,因为患上严重的流感,突然猝死,死因同样是心律不齐。
兰迪·汤普森有个同居女友,名字叫林恩·特纳……
(科布县-福赛斯县)
凯西和詹姆斯,将所有的相关文件(比如尸检报告),都交给了简,他们还提供了一个名单,上面罗列着格伦所有同事、好友、以及其他相关人士的联络方式。
特纳一家对自己的信任,让简非常感动,但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记者,她深知单凭现有的证据,远远不足以让警方立案调查。格伦已经过世6年,死因也被官方认定为“自然死亡”,尽管林恩的行为令人气愤,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格伦的死亡和她有关。简只能向凯西母子保证,自己会尽力就此进行调查,但无法承诺会有任何结果。
和凯西母子告别后,简又采访了格伦的其他亲友,搜集了更多的信息。之后,她联系了兰迪·汤普森家的律师,表示希望和兰迪的父母聊一聊。然而,仍然沉浸于丧子之痛的汤普森一家,并不想和媒体接触,简只能将之前所有搜集到的资料,暂时尘封起来。
多年的记者经验告诉简,想要让真相为人所见,需要契机、耐心和时间。所幸的是,这次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四个月后,汤普森家的律师主动联系到了简,告诉她兰迪·汤普森的父母,很想和她谈一谈。
消防员之死
2001年6月初,女记者简·汉森驱车前往佐治亚州休斯敦县的沃纳罗宾斯(Warner Robins),见到了兰迪·汤普森的父母、以及他的妹妹布兰丁(Brandie)和金伯莉(Kimberly)。
兰迪·汤普森生于1968年6月12日,和林恩同岁,兰迪很小的时候,母亲妮塔(Nita)就带着他改嫁了继父佩里·汤普森(Perry Thompson),佩里对兰迪视如己出,继父子关系很好。佩里是一名兼职消防员,受继父的影响,兰迪在少年时代,就成了消防队的志愿者,之后更是被聘任为福赛斯县首位专职消防员。
(兰迪和继父佩里)
不过,兰迪的情路,却远不如他的职业之路那么顺畅。长相英俊的他,曾经很受欢迎,早早结婚生子,但这段婚姻没有维持多久,25岁刚过,兰迪就离婚了。
那段时间是兰迪生命的低谷期,他离了婚,需要拼命工作给孩子支付抚养费,没有时间约会新人,和他同龄的妙龄未婚女郎,也不会青睐兰迪这种离异有孩子的男人。就在这样的当口,兰迪在家乡福赛斯县的卡明镇(Cumming),邂逅了一个名叫林恩·特纳的女人。
(兰迪·汤普森)
林恩告诉兰迪,自己在另一个县做911调度员,不久前刚刚离婚。
两人都在卡明镇长大,算是老乡,彼此很快熟络起来。林恩对兰迪不但温柔体贴,更称得上宠溺有加,经常毫无理由地赠送他昂贵的礼物,比如奢华的皮衣和价值1100美元的皮靴。
对兰迪的家人,林恩也表现得极其慷慨,兰迪的母亲妮塔记得,儿子第一次带着新女友“见家长”的时候,林恩就给自己和丈夫送上了一套立体声音响,送给兰迪妹妹们的见面礼,则是最新款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林恩还满不在乎地告诉兰迪的家人,自己刚刚从祖母那里继承了不少遗产,所以不用过意不去。
(兰迪的父母佩里和妮塔)
林恩和兰迪交往了大约六个月,几乎每个周末,林恩都会开车来找兰迪。1995年3月,格伦去世。之后,林恩搬到了福赛斯县,她在法院找到了一份文员工作,和兰迪租了一套新公寓,开始了同居生活。
然而,自从两人开始同居,之前美好的时光就一去不复返。只要兰迪离开自己的视线,林恩就会歇斯底里,两人经常争吵不休,兰迪很快和家人疏远,总是身心俱疲。
尽管两人的关系极不稳定,这对伴侣还是很快生了一个女儿(1996 年1月)。兰迪的妹妹金伯莉说,如果没有孩子,两人大概早就分手了,但之前那段失败的婚姻,让兰迪更想为了孩子,尽一切努力维持这段关系。
孩子出生后,林恩让兰迪购买了新的人寿保险,并且告诉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1997年的一天深夜,佩里·汤普森接到了兰迪打来的电话:“爸爸,我做了件蠢事,我吃了一些药……”
佩里马上将儿子送去医院抢救,不过,兰迪的家人都感觉到,他虽然服药过量,但并非真的想要自杀,而是试图引起林恩的注意。兰迪曾经告诉妹妹布兰丁,每次林恩感到她被需要的时候,两人的感情就会变好。
(兰迪的妹妹布兰丁)
果然,兰迪“自杀未遂”出院后,林恩对他照顾得体贴备至,两人的关系再度升温,1998 年6月,林恩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1999年,兰迪再度因为服药过量被送往医院,出院之后,他开始酗酒,这个曾经乐观开朗、英勇无比的消防员,生活变得一团糟,人生开始全面脱轨。2000年初,经过无数次的分分合合和争吵不休,兰迪终于和林恩正式分居,住进了单身公寓里。
分居后的兰迪开始定期去教堂,并积极努力戒酒,然而,就在他的人生似乎重新步入正轨的时候,兰迪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受伤,需要接受鼻窦手术,手术进行得很不顺利,之后又引发了葡萄球菌感染,情况一度十分凶险。不过最终,在医生的治疗下,兰迪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算是基本痊愈了。
(兰迪·汤普森)
兰迪生病后,林恩对他表现得十分体贴,经常前往兰迪的公寓,照顾他的起居。2001年1月21日凌晨,大病初愈的兰迪,突然因为严重的呕吐和头痛被送进急诊室。
在接受输液和服用止吐药后,兰迪似乎有所好转,他于当天出院回家,林恩为他做了一些果冻,便离开了。1月22日,兰迪·汤普森独自死于公寓的床上,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心律不齐导致的自然死亡。
(兰迪的尸检照)
大病初愈的兰迪,身体非常虚弱,之前又有很长时间情绪萎靡、借酒浇愁,所以汤普森一家,最初并没有对兰迪的死产生怀疑,他们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之中,林恩则迅速和他们切断了一切联系。
(兰迪的尸检报告)
直到4个月后的一天,兰迪的母亲妮塔,突然接到了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寄信人是凯西·特纳,也就是格伦·特纳的母亲,这封信写于2001年2月,因为不知道汤普森家的地址,所以凯西只能将信寄往操办兰迪葬礼的殡仪馆,委托他们转交,兰迪死后,妮塔和丈夫佩里回到了老家沃纳罗宾斯,所以这封信几经辗转,这才寄到了妮塔手上。
凯西先是向妮塔致以诚挚的慰问,接着她写道:“六年之前,我的儿子格伦,也是在患上流感之后,神秘地猝然离世,林恩·特纳曾经是他的妻子……”
这封信让汤普森一家如五雷轰顶,当天晚上,他们就拨通了凯西的电话,之后在凯西的建议下,他们又联系到了简·汉森。
不久之后,简·汉森再次前往沃纳罗宾斯对汤普森一家进行深入采访,这一次,她还带上了格伦·特纳的家人。汤普森一家早就在门外等候,还没有说上一句话,凯西和妮塔这两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凯西·特纳和妮塔·汤普森)
经过两家人的共同回忆,各种时间线也愈发越清晰。比如,1994年的圣诞节,林恩不见了踪影,凯西还曾就此事问过儿子格伦,其实林恩当时正在汤普森家中,作为兰迪的新女友“见家长”。
林恩也从未有过留给她大笔遗产的祖母,她慷慨赠送的那些昂贵礼物,都变成了永远还不完的信用卡账单,由全年兼职无休的格伦,精疲力竭地打工支付……
林恩和兰迪交往时,声称自己已经离婚,其实那时格伦仍然在世,她和兰迪开始同居的时候,格伦的葬礼刚刚结束还不到一周,她一直过着脚踏两只船的双重生活,并且链接得天衣无缝。
(林恩·特纳)
可是,就算林恩出轨、道德低下和冷血,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实施了犯罪。尽管特纳和汤普森两家人,都深信林恩和两起死亡案件一定脱不了干系,但简·汉森知道,想要让警方重启调查绝非易事,她必须先要证明,格伦和兰迪的死,并非自然死亡。
甘味之毒
格伦·特纳和兰迪·汤普森死亡时,都是独自一人,两人去世前有着相似的“流感”症状,死因判定也惊人的一致,两人死亡之前,都曾由林恩照顾饮食……所有这些细节,都大概率指向了毒杀,但问题是,林恩究竟使用的是哪种毒药,让她骗过了两个县的验尸官呢?
在很多人的想法中,如果死者中毒,那么尸检的时候,一定会被检测出来。但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虽然理论上讲,并不存在侦探小说里那种“无法检测的神秘毒药”,所有的毒素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踪迹。但在例行的死亡调查中,法医通常会根据尸体现象和生化指标来进行常规的毒理学检测(比如酒精、海洛因),而不会对上百种毒药中的每一种,都逐一进行检测。
格伦和兰迪都死于冬末春初,正是流感的高发季节,医生可能将一些早期的中毒症状,误诊为普通的流感。在两人死后,如果法医敷衍塞责或是先入为主,那么就会将“死者死前患过严重的流感”,作为死者是自然死亡的“佐证”,不会去详细检测毒素反应。
简·汉森找到了一个熟识的法医毒理学家,将格伦和兰迪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他,请他推测一下,有哪些毒素可能会引起类似的症状。毒理学家给简列出了一个清单,上面列出了四五种毒素,可是简却凭直觉,一下子就选中了乙二醇(ethylene glycol)。
(简·汉森)
乙二醇又名甘醇、水精,日常最主要的用途,是制作汽车防冻剂。乙二醇中毒的早期症状,通常表现为呕吐、腹泻和头痛,很容易被混淆为胃肠型流感,经过消化系统作用,乙二醇会进一步影响中枢神经系统,接着是心脏(心脏扩大、充血性心力衰竭),最后导致肾衰竭。
乙二醇的毒性并不算特别高,它的危险性在于没有气味、能与水以任意比例混合,并且口感上略带甜味,如果掺到食物里,会很难辨别出来。
提纯的乙二醇无色,但普通人很难接触到,至于汽车防冻剂,为了安全起见,通常都会处理成非常鲜艳显眼的荧光色(最常见的是黄绿色),如果林恩用防冻剂下毒,她要如何掩饰这种怪异的颜色?
(各种颜色的汽车防冻剂)
简·汉森回想起特纳和汤普森两家人,对格伦和兰迪临死前的描述,两人去世之前,林恩都曾去看望过他们,并且为他们做了一些果冻。“果冻”这个词让简心中一动,如果林恩将防冻剂掺在果冻里,那么即使颜色很“工业”,也不会令人生疑。
另外,由于果冻易消化吞咽又高能量,在美国经常作为病号餐给患者食用。简·汉森推测,林恩可能首先以某种方式,给格伦和兰迪少量下毒,当时格伦没有和林恩分居,在饮食里动手脚很容易,至于兰迪则更为简单,虽然两人已经分居,但他大病初愈,经常由林恩照顾起居。
第一次下毒后,两名受害者很快因为“流感”而病倒,在这之后,林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让两人一次次吃下“容易消化”的果冻,冷眼观察着他们受尽折磨,惨烈地走向死亡。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简重新查看了格伦的尸检报告,她发现格伦的胃部残留物中,存在少量“绿色液体”,但认定格伦死于流感的法医,根本没有对此进行检测。
2001年夏末,在简的大力推动下,佐治亚州调查局(GBI)重启了对兰迪·汤普森的死因调查,因为兰迪去世时间不长,福赛斯县仍然保存着他尸检的组织切片。新的尸检由调查局副首席法医马克·科波宁(Mark Koponen)亲自主持,他对组织切片进行了毒素检测,在血液中发现了高浓度的乙二醇,一切正如简·汉森所料。
2001 年的秋天,经过特纳一家的同意,佐治亚州调查局挖出了格伦的棺椁,重新开棺验尸。因为乙二醇进入人体后,会被氧化成草酸进入尿液,所以肾脏中的草酸钙结晶,是乙二醇中毒的主要特征,并且不会随着尸体的腐烂而消失。果然,再度验尸之后,格伦·特纳的死因,被改为乙二醇中毒。
(开棺验尸)
另外调查还发现,格伦去世前不久,林恩曾经去过一家动物收容所,以想要为流浪动物实施安乐死为由,详细询问过防冻剂的用法和用量。
2004 年,林恩·特纳因谋杀格伦·特纳被起诉,之后又以谋杀兰迪·汤普森再度受审。林恩从始至终拒不认罪,更令两家亲友愤恨不已的是,从始至终,法庭上的林恩,脸上都挂着只能形容为“乐在其中”的笑容,她深信自己绝不会被判有罪。
(林恩的笑容)
从警方重新立案调查到审判结束,简·汉森一直进行跟踪报道,全始全终地记述了整个案件的进程。庭审期间,她曾和一名旁听的FBI侧写师,深入探讨过林恩·特纳的犯罪动机。
那名侧写师告诉简,虽然表面上看来,林恩杀人的理由,可以归咎于“钱”或者“情”,比如她杀掉格伦,似乎是因为移情别恋上了兰迪,又希望攫取对方的保险金。杀掉兰迪的动机,也好像同样为了钱,但她作案的深层的动机,却远远不止于此。
林恩以礼物、讨好和性作为诱饵和工具,迅速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但她的终极目的,是全方位的控制,她需要的是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可被完全操控的提线木偶。所以当两个受害者想要结束关系(离婚/分居)的时候,就意味着林恩的权力独角戏,不得不因木偶的主动离去而散场——这才是唯我独尊的林恩,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
2007年3月24 日,林恩·特纳因两起谋杀案,被判处两个终身监禁。自从入狱之后,林恩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在监狱医院里进进出出,2010年8月30日,仅仅服刑三年的林恩,因服药过量去世。事后监狱方调查发现,林恩一直通过夸大自己病情,偷偷积攒着处方药,直到累计的药量足以致命。
以毒杀人的凶手,最终因药而亡。
(美国南方传统,一个家族经常用同一个名字,再加上民风安土重迁,造成了家族各大旁系聚集一地,不同辈分间重名者众多的情况,所以很多人更倾向于使用中间名,本案中涉案的姓名也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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