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女孩出精神病院后“跳海自杀”，一年后水库捞起的SM玩具，暴露近乎完美的谋杀

没药花园 3小时前

每一起命案的发生，都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命案列国志》是由没药花园作者斯温撰写的专栏，旨在通过集中审视发生在某个国家的多起命案，呈现出该国的历史、文化、经济以及国民性等多方面的情况，以及这些社会因素对案情的塑造和对主人公命运的影响。与以往的国外案件文章相比，本系列将重点介绍读者关注度较低的国家和中文网络中鲜少介绍过的案件。

在上一集所讲的案件中，受害人安娜·克里格从小就遭到同伴的孤立和霸凌。本案中的死者伊莱恩的经历与克里格相似，甚至比她更加不幸。伊莱恩在短暂的人生中多次尝试自杀，以致于有一天她失踪了之后，亲人和警方都认为她是终于自杀成功了。

伊莱恩·奥哈拉（Elaine O’Hara）1976年生于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少年时期，她饱受校园霸凌的困扰，很早就出现了抑郁、焦虑等精神问题，并有过自残行为。除此之外，她还患有糖尿病、哮喘、高血脂等多种慢性疾病，每天都要吃一大堆药。当同龄人都在享受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时，伊莱恩却每天都在和疾病以及药物副作用作斗争，身材臃肿、性格内向自卑，没有朋友。

（伊莱恩·奥哈拉）

2002年母亲去世，让伊莱恩备受打击。此后她的情绪更加不稳定，曾两次吃安眠药自杀，其中一次昏迷了24个小时后才被抢救回来。她总计14次住进精神病院，最长的一次住了好几个月。

伊莱恩出身底层，又只有高中文化，经济状况很差。2005年离家独自居住后，她在一所学校担任保育员，同时在一个报刊亭做兼职，但仍然入不敷出，活得很艰辛。

2012年8月24日这一天，伊莱恩的父亲发现她失踪了。人和车都不在公寓，但平时总随身带着的苹果手机却留在房间里充电。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自杀：这年夏天，伊莱恩的经济问题和精神问题都愈发严重了。两年前她贷款买了一套经济适用房，但微薄的工资根本还不上贷款，此时已经拖欠了数千欧元。同时，即将到来的教师资格考试也让她倍感焦虑。7月13日这天，伊莱恩在家准备了一根绳子准备上吊，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给精神病院打去了电话。她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直到8月22日——也就是被发现失踪前的两天——医生认为她的症状有所缓解，才准许她出院。

出院当天中午，她在药房开了11种不同的药，总计132欧元，还是赊账买下的。下午，她和父亲一起去当地的尚加纳公墓给母亲扫墓，然后去父亲家中待了一会儿。大约四点钟，她告辞回家，当时她的情绪显得很不错。但是，后来伊莱恩的父亲四下询问才发现：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伊莱恩。

接到报警后，警方调取了伊莱恩住所的监控录像，发现她当天下午4点半确实回到了家，但半个小时后就又开车出去了。根据沿路摄像头的追踪，她似乎又开回了公墓的方向。不久后，伊莱恩的家人果然在公墓外面找到了已经放在那儿两天的车。这一发现让他们更加焦虑起来。

尚加纳公墓离大海不远。从停车场向东北方向，穿过一个公园后，通过一座天桥越过铁路线，再走不远就能到海边。伊莱恩自杀未遂并住院后，在出院当天看望了父亲，又给母亲扫了墓，然后把车扔在停车场，向海边走去，就此失踪——可以想见，家人和警方最容易想到的解释就是：她跳海自杀了。

（尚加纳公墓附近位置图）

警方的寻访进一步佐证了这一猜测：一位音乐教师告诉警方，他当天下午6点多在公园慢跑时，见到过符合警方描述的女人。当时她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向那位教师打听：“这附近有铁路桥吗？”得到对方的回答后就面无表情地向天桥的方向走去了，连句谢谢都没说。

又跑了一圈后，他在天桥上再次遇到了那个女人，但对方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朝海边走过去了。这两次相遇给这位教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那个女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警方对附近的海域进行了一番搜索，但什么也没找到。看起来这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事件，并没有什么犯罪行为，尸体大概已经被海浪冲走。家人也认可这一结论，于是警方逐渐把此案束之高阁。

或许是苍天有眼，一年后，一系列极其偶然的事件，让伊莱恩失踪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冥冥中自有天意？

2013年9月10日，在威克洛郡瓦特里（Vartry）水库边，威廉·费根（William Fegan）和两个朋友正在巡逻，查找非法钓鱼者。这一年，爱尔兰遭遇了多年不见的大旱。水库的水位从平时的4-6米下降到了不到半米，当天恰好降到历史最低点。走着走着，眼尖的费根发现靠近岸边的浅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捞上来一看，是一个书包，里面装着手铐、眼罩、约束带、球塞等一套通常用于性虐游戏（BDSM）的用品。

（瓦特里水库，背包被发现处）

换成其他人，看到这些情趣用品可能只会一笑了之，然后随手扔掉。但是，费根却敏锐地感到此事有些蹊跷。他把书包带到了警察局。接待他的詹姆斯·奥多诺霍（James O'Donoghue）也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警官，他没有把书包随手扔进储藏室，而是立即就问清了捞起书包的地点。

此后，他几次前往现场，穿着靴子走进水里，用手在淤泥中翻找，终于在9月16日又有了新的发现：绳子、铁链、一把大菜刀、房门钥匙、车钥匙，还有两张超市会员卡。他给超市打去电话，查到了会员卡主人的姓名：伊莱恩·奥哈拉。

詹姆斯随即查询了警方的内部系统，发现伊莱恩一年前被报失踪。更令他吃惊的是，系统信息显示，她的尸体刚刚在三天前被发现。

伊莱恩被发现的地点位于基拉基镇附近的一片树林里。这里远离海岸，距伊莱恩失踪前最后被人看到的地方——尚加纳公墓——有20多公里的距离，距她的背包被发现的瓦特里水库则有30多公里远。

（伊莱恩·奥哈拉案关键地点示意图）

在基拉基镇，一位名叫马加利·韦尔内（Magali Vergnet）的训狗师每天都会带着七只狗到附近的树林里散步，其中有一只叫做米莉的小狗好奇心很强。2013年8月21日，它从树林深处叼回了一根骨头。韦尔内以为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从那以后，米莉就不断地叼骨头回来。直到9月13日，韦尔内在米莉的带领下来到了它发现骨头的地方。

那是森林里的一小块空地，地上还散落着不少骨头，包括肋骨和脊椎骨等等。起初她仍然以为是什么动物死在了这里，但是米莉带领她又往前走了几米，她才发现灌木丛里有一条蓝色的运动裤。再仔细看，还有一只鞋卡在裤腿里。接着，她又看到了一块带着牙齿的下颌骨，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头颅始终未被发现）。韦尔内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立刻回到有信号的地方报警。

警方赶到后，确定米莉发现的是一具躺在地上的人类骨骸，女性，年龄在27到40岁之间，死亡时间一到两年。通过查找失踪人口名单，再对比牙科记录，他们确认这具骨骸就是一年前失踪的伊莱恩·奥哈拉。当时她被认为已经跳海自杀，如今尸体却出现在远离海岸的森林里，使案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尸体不远处还发现了一把铲子，意味着有人想要掩埋伊莱恩，但可能是因土壤里树根过多而没能成功。

（伊莱恩·奥哈拉尸体被发现处）

三天后那个从水库里捞出来的书包，更加明确地昭示了谋杀的可能——有人跑到几十公里外，把能证明伊莱恩身份的物品，以及可能与死因有关的性虐用具扔进本来很深的水库里，这说明有人试图掩盖她的死亡真相。

几天后，警方召开针对此案的分析会时，所有人都对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惊叹不已——小狗的聪颖和锲而不舍、多年不遇的旱情、能追查到身份的会员卡、普通市民的敏锐直觉，以及责任心极强的警员（后面还可以看到，伊莱恩的公寓房间一年内原封未动，仍然保留了大量证据，这也是巧合之一）——所有这些偶然因素在同一个时间段结合在一起，才促使警方按照谋杀的方向重启对伊莱恩失踪案的调查。

同时，警探们有了一个模糊的判断：这起案件恐怕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准备。凶手有意制造一系列假象，将人们误导入“自杀”的错误结论之中。这是典型的高智商犯罪。如果不是一年后的各种巧合，真相很可能被永远埋没。

骇人的短信

实际上，早在一年前伊莱恩失踪时，警方就在她的公寓发现了一些性虐用品，只是并没有把它们和伊莱恩的失踪联系起来。这一次，性虐用品又出现在了被扔进水库的书包里，这表明她的死因很可能与这一特殊嗜好有关。警方再一次重视起了这条线索。

经过一番走访，警方发现，伊莱恩在失踪前的几年曾经对自己的父亲、精神科医生以及一位精神病院的“病友”提起过自己有性虐的癖好，而且正在与一位同样有此爱好的男性交往。她没透露这位男性的名字，但说过他是一位已婚的建筑师，住在都柏林南郊的富人区。身边人都知道伊莱恩有精神问题，而且平时说话经常不靠谱，所以听到这番话也没有太当真，只是告诉她要小心一点。

幸运的是，这一年间，伊莱恩的公寓还没来得及卖掉，也没有人住过，仍然保持着她失踪时的样子。警方得以重新彻底地搜查。这一次，他们在床垫上发现了血迹和刀割的痕迹。这说明那个神秘男子很可能来过。于是，警方调取了事发前长达200多天、总计5300多个小时的监控录像（这些录像之所以在一年多后仍保存完好，是因为警方当时虽然只查看了失踪前两天的录像，但却把整个硬盘都保留了下来），调集了十几名警员，没日没夜地看了好几个星期。

在监控录像里，警方锁定了这样一位男子——事发前几个月，此人曾几次进出公寓楼，并且总是和伊莱恩的出入时间相差不多。但是，每次经过摄像头的时候，他都会很不自然地把脸扭向另一边，似乎不想被拍到。他也似乎有意避免和伊莱恩共同进出，或是进行任何互动。

（伊莱恩居住的公寓楼Belarmine Plaza）

与此同时，另一组警员也发现了可疑的人物。他们在伊莱恩的苹果电脑里找到了2600多条从手机里备份过来的短信，这些短信都来自同一个号码。再追查这个号码，发现其购买者的姓名是“格隆·凯索姆”（Goroon Caisholm），而且除了与伊莱恩通话和发短信外，这个号码没有与任何人联系过。

伊莱恩与这位“格隆”的短信对话令人震惊。他们是在一个性虐网站上认识的，“格隆”自称主人，而伊莱恩自称“奴隶”。谈话的内容大多与性虐有关，但两人的兴趣似乎并不一致：伊莱恩喜欢被捆绑、束缚，而“格隆”则更极端，沉迷于刀具，喜欢“见血”。他经常在游戏中用刀刺伤伊莱恩，伊莱恩多次表示出怕疼、不喜欢被刺伤，但最终还是为了取悦“主人”而一次次选择了迁就。

在这个过程中，“格隆”一步步地建立起对伊莱恩的精神控制。每当伊莱恩表示想结束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到生活中去寻找真爱的时候，“格隆”就会嘲笑她“又老又胖又穷，没人能看得上”；而当伊莱恩表示自己缺钱时，“格隆”就会引导她配合自己的游戏：“你可以用血来报答我，我喜欢用刀捅你，一次给你50欧元。”从小就没有朋友、社交能力极弱而又极度渴望感情的伊莱恩，就这样沦为了任由“主人”摆布的玩物。

“格隆”的瘾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只是用刀割伤伊莱恩了，而是开始幻想杀人。他命令伊莱恩去找一个女人让他杀掉，否则就会杀死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对这个话题的讨论越来越频繁，甚至物色好了具体的对象，但最后由于伊莱恩的退缩而没有付诸行动。

大约在伊莱恩失踪前几个月，“格隆”开始加强对伊莱恩的心理暗示，告诉她“你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一旦你决定要做了，我可以帮助你”。本来就处于自杀边缘的伊莱恩对此不置可否，但她明确地表示“你要在动手之前告诉我，不能违背我的意愿”，还警告他：“你已经留下太多证据了，警察会找到你的。”也许正是这句话，让“格隆”开始精心构思如何把一起谋杀包装成无懈可击的自杀。

但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貌似愚钝的伊莱恩为了提防不测，早就偷偷在电脑中备份了这些短信。

看完短信后，警方几乎认定这位“格隆”就是凶手。伊莱恩曾对病友提起过一位“住在都柏林南郊富人区的建筑师”，警方经过调查后发现，“格隆”的手机信号确实在这个地区活动最频繁，但当地并没有任何一个符合条件的“格隆·凯索姆”。看来，凶手购买手机卡的时候处心积虑地用了假名。

接下来，警方只能尝试通过短信的内容去锁定嫌疑人。尽管“格隆”很小心地避免谈及自己的身份信息，但是他在数千条短信中还是难免透露出了一些生活中的细节。例如，在事发一年前的某一天，他说“太可怕了，降薪15%，飞行比赛也才得了第五名。”伊莱恩回答说：“先生，第五名已经很不错了。你是在哪里飞的？”对方说：“威克洛”。

威克洛是爱尔兰的一个郡，紧邻“格隆”所居住的都柏林南郊。警方立即查找威克洛地区的飞行员名单，以及飞行比赛的资料，都没发现明显的线索。于是他们又猜测“飞行”（flying）可能指的是“飞钓”（fly-fishing），但对钓鱼爱好者进行一番调查后仍一无所获。

这时，有一位警员突发奇想：“飞行”会不会指的是模型飞机？于是他查询当地航模协会的网站，终于发现了端倪：在那条短信发出前两天，威克洛地区果然进行了一次航模比赛，而且比赛举办地就在瓦特里水库附近。网站上还写着那次比赛第五名的名字：格雷厄姆·德怀尔（Graham Dwyer）。

（格雷厄姆·德怀尔）

警方立即对这位格雷厄姆展开了调查，很快就发现他各方面都很符合“格隆”的特征：他住在都柏林南郊的富人区，职业正是建筑师；航模协会的网站上有他的照片，看起来和伊莱恩公寓摄像头拍到的那位神秘男子也很像。

进一步调查显示，格雷厄姆的妻子在2011年3月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警方再看短信记录，发现“格隆”也在那个时候说妻子生了一个女儿。这下，警方终于百分之百地确定他们找到了“主人”。

建筑师的“谋杀蓝图”

格雷厄姆·德怀尔在生活中平平无奇，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和“变态杀手”拉不上关系。他身材不高，其貌不扬，有些谢顶，还有个啤酒肚。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在都柏林南郊最富裕的街区拥有一套独栋别墅。妻子也是建筑师，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有两个孩子，一家四口生活幸福。

（格雷厄姆一家在都柏林富人区的独栋别墅）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警探们，也对此人与他们预期中的嫌疑人的差距之大而感到吃惊。一位警探说：“我们都知道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永远不能根据面具去判断一个人，但是这个人确实令人震惊。他的外表和社会背景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和他做的那些事情挂钩。”

在正式接触格雷厄姆之前，警方先在暗中对他展开了调查。随着证据不断浮出水面，他们发现，这位建筑师好像在画一张建筑蓝图一样，早在案发前一年多就展开了对谋杀和脱罪的各项准备。

在瓦特里水库捞起来的各种物品里，潜水员发现了一部诺基亚手机。这部手机的通讯录里只保存了一个号码，备注为“主人”。调查发现，这两张电话卡都是在2011年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购买的。经过对手机信号的分析可以看出，这个“主人”的号码总是和格雷厄姆工作中使用的手机出现在同一个手机基站的范围内，从无例外。

对格雷厄姆工作手机的调查也有关键发现：这部手机在2008到2009年间曾经给伊莱恩的个人手机（不是专用于联系“主人”的那部）发送过数百条短信。尽管这些短信的内容已经无处查找，但两人之间的联系是确凿无疑的。

综合上述发现可以看出，格雷厄姆至少在2008年时就认识伊莱恩，但当时并没有谋杀她的想法。直到2011年，他给自己和伊莱恩购买了专用于彼此间联系、且没有用实名注册的手机。那时他已经起了杀心，准备在杀死伊莱恩后扔掉手机，从而消除自己与伊莱恩有关的证据。

为了寻找“主人”的手机，警方带着水下金属探测器重返瓦特里水库，一个小时后果然找到了另一部诺基亚手机。这部手机的通讯录里也只保存了一个号码，且备注为“奴隶”。虽然这两部手机已经在水里泡了一年，但警方的技术人员还是成功复原出了手机卡里的数据。手机卡的保存空间十分有限，旧的信息会被新信息覆盖掉，但还是让伊莱恩生命中最后几天与“主人”联系的关键短信得以保存下来。这些伊莱恩还没来得及备份的短信，揭示出格雷厄姆通过精神控制，引导伊莱恩伪装“自杀”，并最终完成“谋杀蓝图”的完整过程。

8月20日，也就是伊莱恩出院前两天，格雷厄姆要求她出院后立即接受自己的“惩罚”（理由是伊莱恩试图自杀而没有找他帮忙），并且说要“见到血”。伊莱恩表示同意，但要求他刺手臂，不要刺脖子，因为脖子上的伤口很难遮盖。格雷厄姆说：“这个要求让我很为难，不过我同意了。”

接着，两人又开始讨论起“惩罚”的场所。格雷厄姆说自己已经在森林里找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伊莱恩越听越害怕，她问道：“你不会真的杀了我吧？”格雷厄姆答道：“不会的，我还需要奴隶为我服务呢。”

出院当天，伊莱恩再次表示自己非常害怕。格雷厄姆安抚她说：“今晚的惩罚我会假装自己真的要杀某个人，你只要配合我，让我感觉自己随时有权杀死我的奴隶就行了。”伊莱恩木然地回答道：“是的，先生，我的命掌握在你手上。”

到了下午，格雷厄姆开始按计划伪造自杀迹象。他发短信说：“我要你下午五点半把车停在尚加纳公墓，带上备用手机和钥匙，把苹果手机留在家里。到了那儿，我再给你进一步指示。”伊莱恩回复说：“天气很冷，我们真的要在户外做这件事吗？你不能来我家吗？”格雷厄姆答道：“我不会去你家。别担心，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糟。”

那个时候，伊莱恩正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她的父亲注意到她一直捧着手机，但没有发现她拿的不是平时那部苹果手机，更想不到她竟然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4点55分，格雷厄姆工作用的手机信号在公司附近消失，应该是关机了，以防日后警方通过追踪信号发现他的行踪。五点半，伊莱恩按要求开车回到尚加纳公墓。接着，“主人”一步步给她发去指令，引导她沿小路穿过铁路天桥走向海边。期间伊莱恩一度迷失了方向，便向迎面而来的那位音乐教师问路。她那行尸走肉般的模样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伊莱恩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下到海滩上，等我。”

（伊莱恩按照“主人”的指令走到的最后一个地点：尚加纳公园的海滩）

手机信号显示，当时“主人”的手机就在海岸边的公园里。不难推测出，伊莱恩来到海滩后，他等到四周无人的时候就走过去向她招手，然后带她从另一条小路穿过公园上车，向基拉基森林的方向驶去。这条路线应该是他之前勘察过的，避开了沿途的摄像头。另外，两人会合后不久，“主人”和“奴隶”的手机信号就都消失了，这显然也是格雷厄姆提前计划好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但是到了晚上9点，格雷厄姆用于工作的手机又在他家所在的基站范围内出现了。警方计算路程和时间后认为，格雷厄姆大概在他见到伊莱恩后一个小时之内就完成了谋杀，然后开车到瓦特里水库，把包括两部手机在内的所有证据都扔进了水底。

至此，这名建筑师终于一步不差地完成了“谋杀蓝图”上的所有步骤。爱尔兰调查记者保罗·威廉姆斯（Paul Williams）后来专门写了一本书介绍这起案件，书名就叫《近乎完美的谋杀》。

（杀害伊莱恩三个星期后，格雷厄姆开心地度过了自己的40岁生日）

从自信到惶恐

由于伊莱恩遇害后一年多才被发现，骨骸也残缺不全，法医已经无法确定她的死因，也找不到凶器、指纹、DNA等任何有用的物证。虽然警方掌握了大量的短信、手机信号等证据，但能证明格雷厄姆杀死伊莱恩的直接证据还是缺失的。警方经过商议后，决定逮捕格雷厄姆，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真相。

这个时候，伊莱恩的尸体以及背包、手机被发现的新闻早已铺天盖地。格雷厄姆肯定也看到了。但是，跟踪监视他的便衣警探发现，此人仍每天照常上下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显然，他对自己设计的谋杀计划仍然十分自信，认为警方不可能查到自己这儿来。

在采取行动前的几周，有些警探一度担心，万一格雷厄姆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会不会“破罐破摔”伤害他的妻子杰玛（Gemma Dwyer）。但是，警方的一位心理学家断言称，杰玛是格雷厄姆的“花瓶太太”，是他维护自己体面形象的幌子。因此，他不会做任何危及夫妻关系的事，更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特殊爱好”。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杰玛虽然和格雷厄姆共同生活多年，并养育了两个小孩，但对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确实毫无察觉。

（格雷厄姆和杰玛在家中）

警方为抓捕行动准备了三个星期。行动当天，20多名警员分成三个小组，分别负责抓捕、搜查格雷厄姆的家和办公室。另有几组人待命，准备在抓捕完成后立即展开对其家人和同事的讯问。

警方到格雷厄姆家中宣布逮捕他时，格雷厄姆显得十分意外，并表示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被捕。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还配合警方打开了家中所有的密码锁。惊魂未定的杰玛在警方的要求下带着孩子离开了家，以便搜查。

到了警局，讯问立即开始。警探们察觉到了格雷厄姆那平庸外表下、异于常人的人格特征。他自视甚高，有很强的优越感，在登记信息的时候声称身高1米78，但实际只有1米65。在警方针对伊莱恩遇害案的信息展开讯问后，格雷厄姆表现得对案情漠不关心——无论是对真正的凶手还是被冤枉的人来说，这种表现都不正常——只是一个劲儿地询问：“报纸上会不会说‘建筑师因谋杀被捕’？我不想上任何报纸。” “我的妻子和工作会不会受影响？如果失去他们，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这显示出他只关心自己的婚姻、工作和名誉。

格雷厄姆还不知道伊莱恩在电脑上备份了数千条短信，也没想到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的手机卡还能恢复出数据，因此他十分确信警察并没有抓住他的把柄。警方则利用他的这种心理，假装拉家常，套出了很多能够印证短信内容的信息，包括女儿出生、公司降薪等等。他还主动说出自己有玩航模的爱好，并且经常在瓦特里水库附近的俱乐部参加活动。

（格雷厄姆参加航模比赛的照片）

聊着聊着，格雷厄姆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还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警方反问道：“这么严重的案件，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掌握，会找到你家里去吗？”对此，格雷厄姆只是反复地说：“我没有杀人，没杀就是没杀。”

警方只得一点一点地拿出手中的证据，逐渐增加对格雷厄姆的压力。他们出示了格雷厄姆出现在伊莱恩家附近的摄像头画面，以及 “主人”的手机信号与他的行动轨迹多次重合的记录。格雷厄姆否认自己知道格隆·凯索姆是谁，并且说：“谢天谢地，我在摄像头画面里没有杀人。”

于是，警方抛出了“大杀器”——从伊莱恩电脑里找到的备份短信。看到这些记录后，一直非常镇定的格雷厄姆终于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这才知道刚才的那些“闲聊”都是在聊什么。对于短信的内容，他没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只是越来越激动地重复说着：“那不是我的手机，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当天晚上，法医送来了一项关键的检测结果：格雷厄姆的DNA样本，与伊莱恩公寓里那个布满刀割痕迹的床垫上发现的精斑相匹配。至此，格雷厄姆刚开始的自信终于不见了。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认识伊莱恩，以及他们共同的特殊癖好。此外，监控录像拍到了他背着书包的画面，那个书包和水库里捞起来的书包一样，格雷厄姆也就此承认那个书包是自己的。但是，他仍然坚持说自己没有杀任何人，也不承认发短信的“主人”就是他。

阴暗的过往

格雷厄姆接受讯问的同时，另外几组警探也在按计划展开各项调查。

对杰玛的讯问持续了几天，但没有太多收获。这位妻子确实被丈夫“保护”得很好，对他的另一面一无所知，除了感到震惊外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格雷厄姆结婚前的同居女友埃默·麦克谢（Emer McShea）却说出了一个重要事实：那时格雷厄姆就喜欢在亲密时刻手里拿着一把刀，并且幻想用刀割伤伴侣的情景，只是没有付诸行动。

（格雷厄姆的前女友埃默·麦克谢）

警方还从格雷厄姆家中的电脑里恢复出了大量被删除的文件，其中包括格雷厄姆与不同女性发生关系的录像。这些录像中的女性全都被捆绑住，然后被格雷厄姆用刀捅刺，其中一人正是伊莱恩。她在被格雷厄姆捅伤的时候显得痛苦不堪。这一视频成了另一个有力的证据。

被删除的文件中还有一份文档，格雷厄姆在里面详细描述了自己应一位名叫“达茜”（Darci）的美国女子的要求，在性虐游戏中捅刺达茜，并最终杀死对方的过程。几个月后，爱尔兰警方通过与美国警方的合作，发现“达茜”确有其人，只不过现在还活着。她和伊莱恩一样，也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长期徘徊在自杀边缘。达茜告诉警方，她是在一个自杀论坛上认识的格雷厄姆。格雷厄姆说自己可以帮她结束生命，并且讲述了自己幻想出来的具体过程——和文档中写的一样。不过，两人一直都是隔着大西洋邮件交流，没有见过面。

格雷厄姆被捕后一直没有出来，他的数次保释申请都被法官拒绝。2015年4月，备受关注的伊莱恩遇害案终于开庭审理。庭审的形势与侦查阶段相比没有太大区别，简言之就是：证据很多，但缺乏格雷厄姆杀死伊莱恩的直接证据。或许是这个原因，出现在法庭上的格雷厄姆又恢复到了那个气定神闲、镇定自若的样子。

庭审过程漫长而折磨人。法官、律师和陪审团都不得不强忍着恶心观看无数重口味的影音证据，阅读冗长而变态的短信记录。由于一些证据太过骇人，法官还数次请旁听席的公众离场。

检方还邀请了多名证人出庭，其中最重要的是格雷厄姆的妻子杰玛、前女友埃默和美国“网友”达茜·戴（Darci Day）——为了达茜是否可以通过视频连线作证的问题，控辩双方和法官还进行了一番争论。

（美国女子达茜·戴通过视频连线远程作证）

埃默和达茜均指认出格雷厄姆有在性虐过程中用刀捅刺对方甚至杀人的想法。达茜还指出，格雷厄姆在和自己的邮件交流中提到过伊莱恩，并且表示自己也有杀死她的计划。

杰玛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证言，但她却指出了另一个关键的事实——在观看现场发现的那把铲子的照片时，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家后院的铲子——铲子上的红色油漆印和照片中一模一样，她不会弄错。另外，她还证实了“主人”的短信记录中提到的诸多生活细节都和格雷厄姆相符。

在整个出庭过程中，杰玛都没有看坐在被告席上的丈夫一眼。

在总结陈词中，格雷厄姆的辩护律师指出证据不足的问题，并提醒陪审团不要受同情心的左右而失去判断力。检方则解释道，虽然没有格雷厄姆杀死伊莱恩的医学证据，但现有的证据能够从四个方面证明谋杀的存在：第一，格雷厄姆与伊莱恩的失踪有关；第二，格雷厄姆不仅有幻想，还有杀死伊莱恩的真实意图；第三，格雷厄姆对谋杀伊莱恩进行过精密的谋划；第四，可以排除其他导致伊莱恩死亡的可能性。

庭审结束，陪审团开始讨论之后，格雷厄姆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自信。他对看守他的警员说，自己准备在无罪释放后吃一顿牛排大餐。

陪审团在七个多小时的讨论后宣布了决定：格雷厄姆谋杀罪名成立。格雷厄姆听到后不住地摇头。退庭后不久，他通过律师发表了一份声明。声明中仍然没有任何悔罪的表示和对伊莱恩家人的抱歉，只是感谢了自己的家庭、同事和律师团队，并呼吁媒体“保护好我家人的隐私”。

三个月后，法官判处格雷厄姆无期徒刑（爱尔兰没有死刑）。之后，格雷厄姆提出上诉。这一次，他的律师提出了新的观点：根据欧盟对数据隐私保护的法律规定，警方在调查中获取手机数据的做法是违法的，因此这些数据不应被视为证据。

这个官司一直打到了欧盟法院（CJEU）。2021年4月，欧盟法院发表了一份意见，认为“警方只能在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中获取手机数据，而不能在刑事案件的调查中获取。”这份有利于格雷厄姆的意见一度再次燃起了他的希望。

然而，爱尔兰最高法院辩解称：“警方获取手机数据”是否合法的问题一直存在广泛的争议，尤其是在案发的2012年，欧盟各国对此问题并无统一认识。因此，法院拒绝将此案中的手机数据排除在有效证据之外。

2024年7月，爱尔兰最高法院驳回了格雷厄姆的上诉，并表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可能的法律手段”。这意味着他的无期徒刑不可更改，但根据爱尔兰法律，他在服刑12年后，仍有申请假释的权利。格雷厄姆的刑期从2013年被捕时算起，明年即将满12年。不过，由于至今都没有认罪，已52岁的他短期内获得假释的可能性极小。